12/29/2004

揭開台灣島原住民的秘密

你可曾想到,在你很熟悉的地方,如台北圓山動物園、植物園,三、四千年,甚至二、三萬年前有人在那兒住過?他們是什麼樣的人?後來又去了那裡?

今年三月間,剛過完年,花蓮縣立霧溪出海口附近,來了三個外地人。他們東張西望,仔細查看的不是風景,而是砂石瓦礫;東鑿西挖,卻沒有種下任何菜蔬米穀。

很顯然地,他們不是觀光客、不是農夫,事實上,他們也沒有擔負任何秘密任務。相反地,他們真正的使命,是要解開一個秘密——有關台灣島歷史的秘密。九十多年來,這一直是考古學家的難題。

老祖宗那裡來?

根據記載,中國文化的發源可以回溯到五千多年前,但在地理上分佈得並不均勻。以黃河流域為中心的中原文化雖然在公元前一千多年已經相當發達,但大陸西南邊緣的部份地區,直到明末仍被視為蠻夷之鄉,瘴癘之氣四處瀰漫。

在這種情況下,與大陸有一海之隔的台灣島自然更不樂觀。直到四百年以前,才開始有大量漢人移入,帶來中土文化,使得原來的部落民族,不得不退居高山。

這是一頁我們都知道的歷史。問題是,還有什麼是我們不知道的?

今年五月十六日,阿拉伯聯合大公國一家英文報紙,刊載了一篇路透社由台北發的稿子,文中提到台灣高山族的「根」仍無定論:由語言學上看,他們與馬來民族相近似;文化上,卻又有波裡尼西亞的風格。

這是不是表示,台灣的原始住民來自南洋、或太平洋群島?如果是,他們怎麼來的?住了多久?如果不是,他們又由那兒來?還有,他們是最早、或唯一的台灣原始住民嗎?我們究竟知道多少?

台灣的「山頂洞人」——長濱文化

從日據時代到今天,台灣地區已陸續發掘出一千個以上的史前人類遺址。每個遺址,都為我們提供了整個答案中的一小部份資料。以年代來看,已知的最早期遺址,可能要算是在台東發掘到的那一個了。

這個考古學家稱之為「長濱文化」的遺址,被發現是十分偶然的。民國五十七年,台灣大學考古系的宋文薰教授,帶領學生到台東縣長濱鄉的風景區八仙洞附近作遺址調查。宋教授根據地形及附近出土文物推斷,應可以在洞穴內發現新石器時代人類活動的遺蹟。

「不料挖著挖著,出現了令我們更興奮的遺物」,他回憶說。

當時,考古隊先在附近找到一些屬於新石器時期的陶片和魚骨,再往下層掘去,突然發現許多經過敲擊的石頭。仔細端詳的結果,這些明顯經過人工敲打而形成的石頭,竟是人類使用的器物之一。

宋教授指出,一般說來,新石器時代的石器乃是經過「琢磨」而成,在此之前,則是以「敲打」做成的石砍器。根據測定,這些出土的粗糙的石器,在緣口都有使用、切割的痕跡。此外,遺址中也散見一些魚骨、獸骨和類似可以縫補用的骨針。

由這些器物的出土,可以推斷當時的台灣居民是利用石器的人類,他們已經懂得以石器的鋒刃面來分割食物,也利用骨針縫製獸皮,權充衣衫。他們過著採集和漁獵的生活;也由於此地依山傍海,「山珍海味他們都能享受到」,宋教授說。

「文化遲滯」影響長濱演進

他們還從長濱遺址中採集到一些木炭,經過精密的測定,顯示了二種年代的差距——大部份反應出五、六千年左右的歷史,而其中有約半公克的一小撮,卻明顯地超過了一萬五千年以上。

宋文薰據此推測長濱遺址可能由五、六千年前的新石器時期,持續上溯至一萬五千年以前的舊石器時期。

有些學者對長濱文化年代的推論採保守的態度,尤其是,如果長濱文化前後延續一萬年之久,為什麼出土的石器物類形式卻沒有演進的跡象?

就以我國華北「山頂洞人文化」而言,其發生時期與「長濱文化」相當,但是兩種文化在晚期開始出現極大的差距——華北晚期進入精美的彩陶、黑陶文化,而長濱文化卻一直持續使用石器。

中央研究院史語所考古組研究員劉益昌表示,這個疑問在考古上有一種推論——或許當時在長濱地區生活的人類,生存空間受到高山環繞的限制,不容易和外界溝通,溫飽無虞,也頗安於現狀,無形中減緩了他們的進步,因而出現了一萬年的所謂「文化遲滯」現象。

「這就好像在廿世紀的今天,有太空梭的科技文明,但也有非洲蠻荒地區的原始漁獵生活」,他說。

如果「長濱文化」是台灣島上最早的人類遺蹟,接著而來的問題是,這些人又是由那兒來的?

追捕獵物到台灣

台灣省四面環海,人類的出現只有三種可能:由本島生物進化而成、由別處渡海而來、或因遠古地形與今日不同,其它地區的人類根本無需渡海,即可南來。這三種可能的推理,似乎以最後一種最具說服力。

根據地質學者的研究,大約在二百萬年至一萬年間的第四紀更新世時期,地球至少出現四次冰河期。在冰河期,海水普遍結凍,海平面也大幅降低,此時台灣海峽露出水面,台灣也數度與大陸華南地區接連成一完整的陸塊。其間雖有峽灣,但仍有陸橋相連。

「台灣海峽在冰河期變成陸地時,許多早期哺乳類在四處游動奔竄之餘,有部份就來到了東南邊緣」,台大人類學系教授黃士強表示,本省南部曾發掘到更新世中期古生物犀牛的化石可為證明。當時人類最原始的生存方法即是狩獵這些動物,為了追逐獵捕,人類進入台灣地區應是合理的推斷。

小片頭骨,老古董?

台南縣左鎮鄉早在民國五十九年發現一小塊頭骨化石,測出的年代大約距今二、三萬年,是本省已發現的最早人類化石。由於出土僅是極小的頭骨殘片,無法對此一時期的人類活動勾勒出清楚的輪廓,但是人類早已在本區活動,應是毋庸置疑的。

「長濱文化」的遺址,大致都分佈在台灣東岸。如果根據「海峽消失」的理論推斷,遺址應該多分佈於西部,因為西部海岸線,與中國大陸相連部分也多。但是這個疑團在考古學上,仍然可以有合理的解釋,就是:正因西部地勢平緩,沖積物多半沉留於此,遺蹟反而比東部更易被埋沒。因此西部沒有發現類似「長濱文化」的遺址,並不表示「長濱文化」就不曾在西部出現過。

同樣的,我們也不能因為「長濱文化」出土的遺物,年代鑑定為一萬五千年與五千年之間,就斷言那是它的發生及消滅年代。換言之,我們無法得知「長濱文化」是何時,或為什麼消失的。唯一可確定的,是在公元七千年左右,台灣西部又出現了另一種與「長濱文化」截然不同的史前文化,考古學家依其主要遺址的發現地,稱之為「大坌坑文化」。

交棒之間有「斷層」

「大坌坑文化」所以與「長濱文化」截然不同,是因為在遺址附近掘到了陶片、網墜和特有的石棒。陶器在今天並無稀罕之處,但在考古學上,它是新石器與舊石器時代分界的指標;有了陶器,證明當時的人類已經懂得運用較為複雜的方法來製作工具。他們的生活,也很可能由漁獵進步到農耕及紡織的階段。

「大致上來說,有陶器即表示有農業」,黃士強教授指出,「因為陶器需要長時間製作,且搬動易碎,只有在農業社會,才有時間和環境來製造。」

有趣的是,「大坌坑文化」遺址發現的陶器,陶片上的繩紋,與華南地區如江西、廣西一帶出土的陶器繩紋,十分類似。因此兩者之間有明顯的關係,也可以說是合理的推斷。只是當時冰河期已過,「老祖宗」勢必得渡海,旅途可能辛苦一些。

大坌坑文化的「代表作」,在台中、台南、高雄都出現過。這種現象顯示在早期西部地區的往來交通較東部方便,文化也容易傳遞。

「這應該和地勢較平緩,沒有高山阻隔有很大的關係」,黃教授解釋,或許正因為同樣的原因,「大坌坑文化」遺址,從來沒有在東部出現過。

西部平坦,百花齊放

在台灣島上為時最久的「長濱文化」不知何時、因何而終。同樣地,「大坌坑文化」也在公元前三、四千年間失去了蹤跡。代之而起的,是許多個別發展的文化遺址。這些文化遺址的出土物品不但分佈在全島各地、在差不多相同時期(距今三、四千年前)出現,而且與華南出土的陶片,也仍有一脈相傳的外觀。

這些遺址包括北部的「芝山岩文化」、「圓山文化」(即在台北圓山動物園內)、「植物園文化」(即在台北植物園內)、中部的「牛罵頭文化」、「營埔文化」、以及東部的「麒麟文化」、「卑南文化」等。其中,又以「卑南」與「麒麟」最引人注意。

考古也要碰「運氣」

卑南遺址雖然早在日據時期就已發現,然而田野的發掘工作,始終沒有很大的收穫,當時的考古工作,卑南只是一個「點」,沒有想到「瞎貓碰上死耗子」,考古人員始終挖不到的,卻因六十九年六月南迴鐵路施工,怪手向下一挖,就挖出一片規模傲視東亞的史前文化遺址,使得卑南遺址在文物出土方面,有了更多的佐證和研究資料。

台大考古隊前後花了兩年時間,才結束這個完整墓葬區的發掘工作。總計挖出一千餘具岩板棺,陶罐、玉玦(耳環)等數以萬計,一些在台灣極難保存的人骨也完整出土。

宋文薰教授指出,卑南發現的農具,證明當時農耕是使用石斧及石鋤,來闢地或翻土耕作,用石刀和石鐮收穫穀類,這種耕作方式,直到最近都還可以在印尼和南洋等較偏僻的島上看到。

卑南人也下海捕魚。這是從許多出土的石製網墜所作的推測。他們還會利用採集來補充農耕的不足。大量的棺墓陪葬物,顯示他們也有生死兩個世界的說法,所以人死後,陪葬品非常豐富。

是墓葬區?還是垃圾坑?

此外,卑南的生活型態可能已經十分講究,陪葬的飾品中,無論男女都有佩帶玉玦的習慣,陪葬物的多寡,也顯示他們的社會可能有階級或貧富的區分。

從時間上推算,「卑南文化」應在「長濱文化」之後,但是,兩者之間卻看不出任何關連。「卑南」時代的居民除了在農耕方法上與南洋土著相近外,岩板棺也和菲律賓巴丹一帶相仿,因此有人推測他們可能是由南洋群島,順著黑潮北來的,與今天的山跑也可能有文化上的淵源。

例如宋文薰教授推測卑南文化的繼承者,很可能是現存的阿美族山胞,因為從卑南出土的陪葬陶器和陪葬方式,都與阿美族的風俗較為接近,並且兩種文化又先後在同一個地理區內發展,其間可能有的關係,值得深思。

然而阿美族人,大都不承認這種說法。他們指出,卑南遺址不是他們停留居住之地。附近的卑南族則更是否認,原因是那塊地,根本是卑南族丟棄垃圾的處所,他們怎麼會將祖先的骨骸埋葬在彼?

有了「啞吧史料」,卻無法使它「說」出真實的話。在現有條件限制下,考古學者不但啞,頭也十分疼!

卑南、麒麟,守望不相助?

「卑南文化」遺址大部分在台灣東岸的縱谷地帶。奇怪的是差不多同一時期,在相距不遠的東岸海邊地帶,南自台東成功、北至花蓮立霧溪,也發現有「麒麟文化」。它們毗鄰而居,卻沒有什麼往來的跡象,甚至和長濱文化也沒有繼承的關係。

「麒麟文化」和「卑南文化」一樣,早在日據時期,就陸續有零星發現。但大量的發掘工作,卻是在民國六十七到六十九年在台大人類學系的計畫之下開始進行。因在台東成功鎮麒麟地區出土的文物較完整而得名。

麒麟遺址出土的物品,主要是一些形狀特殊的巨大石塊。「巨石」為考古界帶來一連串解不開的謎:

由這些「石頭」的大小看來,顯然不是一、兩個人的力量所能打造完成的,當時的社會如何糾合了這麼多人力來做成這些巨大石塊?又是為了什麼?

宋教授認為,這種不太實用的石器物,極可能和當時社會的祭祀風俗有關。

也有人指出那些石塊的用途可能是當時居民,用來蓋房子的屋樑或支柱的建築材料。眾說紛紜,莫衷一是。

巨石遺跡,所為何來?

究竟「石頭」是用什麼工具(應該要比石料堅硬)打造成的?為什麼對這種「巨石」耗費心力,而其他生活必需品,像石刀、石斧,反而不多見,獨留諸多「巨石」讓後世費疑猜?

麒麟文化的巨石,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另一個亙古啞謎——歐洲的「巨石文化」,其他在西亞印度、菲律賓、寮國也都曾發現這類遺蹟,但其間是否有任何關連?如何傳遞?猶需證明。

把巨石帶回家做「紀念品」

東海岸的居民面對這些「與生俱來」的石頭,並不覺怪異,問他們「石頭」的來由,也答不出所以然。他們不為這些石頭的來歷傷腦筋,只問「好不好用?」

有人將這些圓的、扁的、長條形的「石頭」搬回家去,扁的做桌面,矮的當板凳,奇怪的「石頭」則一根根豎起圍成矮牆,倒也十分「實用」。

前兩年有人跑來買這些「石頭」,起初他們還奇怪這些「石頭」能賣?後來也樂得以一百、二百的代價賣掉,賺上一筆外快!一直等到宋文薰教授挨家挨戶地解說後,東海岸居民才驚覺,原來這還是三、四千年前老祖宗的遺產呢!

「麒麟文化」與「卑南文化」之後,台灣的居民漸漸進入了鐵器時代。如北部的「十三行文化」、中部的「蕃仔園文化」與東部的「阿美文化」都是。

上山入地找答案

按照常理,愈接近文明歷史時期,低層次文化轉向高層次文化認同的過程也就愈快速。本省史前文化持續二萬年後,在短短的三、四百年間,如何接棒、融合,以迄漢化的過程,一直是台灣民族學者和考古學者所急欲知曉的謎。

民族學者在地上調查山胞,考古學者則在地下尋找答案。

「平埔族的歷史,很可能可以提供史前文化繼承者的線索」,研究蔦松文化遺址的黃士強教授表示,唯目前平埔族的蹤跡已無處可尋,人皆已漢化,原來的文化,欲知詳情,只有待更多的地底出土文物來證明了。

可肯定的是,數萬年前島上的確出現過一批批的人類,然而,一千多個遺址,還是沒辦法替我們描繪一幅完整的圖畫。對考古者而言,這種挑戰正是考古工作迷人的地方。

「就像釣魚一樣;許久、許久你可能一無所獲,但是一旦找到了答案,歷史就會重寫」,一位參與考古工作的年輕學者這麼說。或許,在不久的將來,台灣的過去也會展現一番新的面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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